第499章 天边隐雷·前路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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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正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沉沦。

    熔金般的光焰泼洒在无垠的荒野之上,将每一块风化的岩石、每一丛枯槁的荒草,都镀上了一层短暂而辉煌的金边。

    大地如同被遗忘的巨兽脊背,裸露着古铜色的肌理,在暮色中无声地喘息。

    一条由无数岁月和足迹碾出的古道,如同一条僵死的黄褐色巨蟒,从萧遥脚下蜿蜒爬出,固执地伸向视野尽头那片被浓烟与暗红火光统治的狰狞天际——坠星火山群。

     风,干燥而粗粝,卷起细碎的砂石,带着硫磺的刺鼻预兆和大地深处焦灼的气息,毫无遮拦地扑打在人脸上、钻进衣领里,留下粗糙的触感。

    空气灼热,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火炭,喉咙深处弥漫着尘土与荒芜混合的苦涩。

     萧遥就走在这样的光景里。

    身影被斜阳拉扯得颀长而单薄,孤零零地烙印在龟裂、贫瘠的大地上。

    他的步伐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既不匆忙,也不迟疑,甚至保留了几分百川城四海茶馆听书散场后的那种散漫。

    深一脚,浅一脚,脚下是咯吱作响的砾石和松软的浮尘,仿佛他跋涉的并非通往凶名赫赫险地的古道,而是自家后院一条寻常的田埂。

    粗陋的麻布衣衫早已被旅途的风尘浸透,褪去了原本的颜色,蒙着一层灰黄。

    腰间那个干瘪了大半的旧酒葫芦,随着他身体的晃动,一下下沉闷地磕碰着同样褪色的腰带,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噗、噗”声,成了这片死寂荒野唯一的、固执的节拍。

     身后,百川城庞大而喧嚣的轮廓,早已被重重叠叠、沉默的丘陵彻底吞噬。

    视线所及,只剩天地交接处一道模糊、摇晃的灰线,如同海市蜃楼般虚幻。

    不久前那几声气急败坏、带着古老威严的呼喝,那几道撕裂空气、足以禁锢山岳却徒劳无功的拦截法术光芒——古族精英们志在必得却狼狈落空的场景——此刻想来,更像是一场投入深潭的石子游戏,涟漪散尽,只在他身后的旷野里留下更深的死寂和嘲弄。

     “圣物?”萧遥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沙哑的尾音被干燥的风迅速卷走,带着一种被烈酒灼烧过喉咙般的辛辣和不屑。

    他探手入怀,指尖准确地触碰到那枚温润微凉的异石。

    欺天石。

    来自未知异界的奇物,此刻在他掌心安静地蛰伏着,如同拥有生命。

    它的温润并非软弱,而是一种包容万象、隔绝天地的深沉力量。

    正是这份源自异域法则的奇异契合,让那古族长老鹰隼般锁定他周身宝物的灼灼目光,以及那足以令寻常修士神魂冻结的禁锢秘术,在触及他身体周围那层无形无质、却又玄奥非常的气场时,如同冰雪撞上了炽热的烙铁,无声无息地消融殆尽,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

    他仅仅是随意地迈步,身影在古族众人惊骇、疑惑、难以置信的复杂目光交织下,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石子的瞬间,模糊、闪烁、扭曲,然后彻底融入了这片燥热扭曲的空气本身。

    再清晰时,那个背负着他们“遗失圣物”的身影,已在目力穷尽的远方,只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黑点。

     那不是蛮力的碰撞,不是灵力的对轰,而是空间的纹理在他脚下如同驯服的流水般温顺地铺展、折叠。

    是欺天石赋予他的、近乎本能的“逍遥”真意。

    极致的“逸”,在此刻,便是最强的“御”,一种对规则本身的从容驾驭。

     然而,这份看似无拘无束的逍遥之下,一道无形的、冰冷的枷锁,却始终如附骨之蛆,沉甸甸地烙印在他神魂的最深处,比脚下的大地更沉重。

    那是与这方天地至高无上的意志——天道——定下的冰冷契约。

    以存在为赌注,以自由为代价。

    就在百川城,他以契约赋予的权柄,彻底净化了那源自异界的污秽邪祟,消弭了侵蚀秩序的污染源那一刻,这道枷锁曾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

    一丝极其微妙的反馈,如同冰冷的机器齿轮转动时发出的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轻响,算是对他履行“秩序之责”的某种规则层面的认可。

    但也仅仅是“一丝”。

    如同投入深井的一颗小石子,激起的涟漪瞬间便归于沉寂。

    此刻,行走在这片远离人烟喧嚣、只剩下天地之威的苍茫古道,这道枷锁的存在感反而被无限放大,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沉重。

     它并非有形绳索捆缚手脚,更像是一种弥漫周身、融入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的沉重感应。

    天地间那些无形的秩序脉络——支撑着空间稳定的无形梁柱,维系着因果流转的微妙法则丝线,平衡着能量生灭的无声韵律——此刻在他被契约锚定的感知中,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具象地呈现出来。

    他能“听”到脚下大地深处灵脉平缓却宏大的流淌之声,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能“嗅”到空气中游离的天地灵气里,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源于远方火山躁动而带来的硫磺味般的“失衡”躁动;甚至能模糊地“触摸”到空间壁垒在遥远虚空节点承受的微弱压力。

    而这份契约的核心铁律,便是当这些维系世界根基的秩序丝线,出现他能力范围之内的“断裂”或“扭曲”——无论是空间的剧烈塌陷与风暴、大规模因果链的崩坏反噬,还是如百川城那般异界法则的污染侵蚀——他必须出手修复。

    像一个被规则雇佣的修补匠。

    否则,等待他的将不再是天罚雷霆那充满警告意味的轰鸣,而是契约反噬之下,比天罚更为直接、更为彻底、源自规则本身的——抹杀。

    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没有任何情绪可言的彻底清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义务工?萧遥的嘴角扯出一个算不得笑容的弧度,肌肉有些僵硬。

    从被天道追着劈的“贼”,摇身一变,成了维护天道所代表秩序的“卒”,这身份的荒诞转换,每每想起,都让他有种想对着这苍茫荒野仰天狂笑三声的冲动,笑这命运的荒谬绝伦。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酒葫芦,劣质烧刀子那股子冲鼻的、带着土腥气的辛辣味儿仿佛又顽固地窜了上来,刺激着他的鼻腔和记忆。

    这酒,像极了他此刻的处境。

    入口烧喉,苦涩难当,带着粗粝的杂质感,灼烧着食道,却偏偏在最深的苦涩之后,翻涌起一股子蛮横、野性、提神醒脑的劲儿,一种扎根于最底层、最真实生命力的韧劲。

     脚步未曾停歇,思绪却如同荒野上无所依凭的风,打着旋儿,飘荡回那座充斥着汗味、鱼腥、劣质脂粉香和烧刀子气息的港口巨城——百川城。

    那里的烟火气浓得化不开。

    四海茶馆里,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拍着惊堂木,茶客们高声喧哗争论,跑堂伙计拖着长调吆喝;码头边,力工的号子声与海浪拍岸声交织,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咸腥、汗臭和劣质烟草的味道;还有那路边摊上,一碗碗飘着油花、撒着粗盐的面条,一壶壶能把喉咙烧出个窟窿、却让疲乏筋骨瞬间活络过来的最劣等的烧刀子……这些粗糙、鲜活、带着汗味和泥土气息的人间烟火,曾短暂地麻痹了神魂深处那道冰冷契约枷锁的触感,像一层温暖的、油腻的壳。

    如今抽身离去,那份市井的热闹喧嚣,那壶烈酒灼烧喉咙的痛快,竟也成了记忆中带着暖意的底色,在荒野的苍凉中显得格外珍贵。

     汇珍阁那间布满隔绝法阵、檀香袅袅的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