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坍塌

关灯
    赵东下手根本没收力,他拎着顾翌安领子将人怼过去的时候,顾翌安后脑勺‘咚’地一声撞到墙上,头都晕了好几秒。

     不止是头晕。

     他嘴唇也被牙齿磕破了,连腿上受伤的位置在拉扯之下也开始渗血,蓝色洗手服很快就被染透一大片。

     眼看情况不对,钟烨和旁边一名住院医立马过来拉人,俩人分别抓了赵东一只胳膊,好不容易才把他给拉开。

     可即便是这样,赵东依然没压住情绪。

     他冲着周围人叫喊,声嘶力竭:“那是我兄弟,那他妈是我兄弟,他只会救人,从来都只会救人,你们怎么能任由他躺在里面,你们怎么能...” 无处宣泄,赵东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排解内心的恐惧。

     他说话的同时,顾翌安眼睫轻颤,闭了闭眼,而后走过去,拉开钟烨和住院医,看向赵东说:“如果你想打的话就打吧,这是我应该受的。

    ” 赵东抬起头,眼底一片猩红。

     泪意朦胧中,他死死盯着顾翌安。

     顾翌安下巴满是胡渣,双眼眸光深黑却无神,两侧脸颊和腮边明显看着深陷一大块,整个人憔悴不堪,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无法言说的疲惫。

     这样的他,看起来根本就不比俞锐好多少。

     缓过那股劲儿,赵东深吸一口气,而后紧紧咬住牙关,猛地转身背过去。

     潜意识里,赵东也知道这事儿怪不着顾翌安,也怪不住任何人。

     可他听见张明山那声叹气,再看眼里面不知生死的俞锐,实在是没绷住。

     来时他其实就打听过了,若不是为了救顾翌安,俞锐根本就不可能受伤。

     理智上,他能理解俞锐的做法。

     但感性上,赵东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那是他大半辈子的兄弟,有着过命的交情,他见过俞锐的张扬,也看过俞锐的失意。

     他们彼此参与,也旁观了对方的前半生。

     唯独现在的俞锐—— 赵东每往监护室里看一眼,眼泪就会忍不住往下掉。

     三十好几的人,除了仅有的几次在俞锐面前,他其实不常哭,更不会轻易在人前落泪。

     可他现在根本忍不住,最后只能死死握拳,仰头将泪意生生给逼退回去。

     俞锐是为了救顾翌安才受伤,这事儿是不争的事实。

     赵东义愤填膺,为自己的兄弟抱不平,必然无可厚非,顾翌安甚至都在期望赵东真的能狠狠揍他一拳,打他一顿。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缓下一口气,转移哪怕一丝一毫心底的悲鸣和痛楚。

     网络新闻持续在报道,收到消息的何止赵东,远在基地的俞泽平和沈梅英很快也知道了。

     看到俞锐的名字,沈梅英第一时间打俞锐电话没人接,跟着她又打了顾翌安电话。

     得到确认后,老教授眼前发黑,差点直接当场昏倒。

     基地项目持续近八个月,现在项目基本已经收尾完工,就剩运载火箭发射升空。

     按理说,作为项目的高级工程师兼项目核心负责人,俞泽平还得留下来参与最后的发射启动会。

     可得知俞锐出事,俩老人说什么也等不了了,当晚就收拾行李买了机票往回赶。

     周远清也来了。

     他还换了无菌服进去里面看了眼俞锐,出来后,他把顾翌安和陈放单独叫到办公室,详细询问俞锐的病情,跟俩人讨论俞锐的治疗方案。

     按下葫芦浮起瓢。

     俞锐脑部的出血全都止住了,血压和血氧也都在缓慢恢复,但他脑部的挫裂伤目前正在加剧脑水肿,颅压也始终在高位。

     这样的情况很危险,时间一长,很容易产生脑位移,从而导致继发性脑干受损,或突发性脑疝。

     严重的话,还会出现心跳骤停,加剧多项器官功能衰竭,甚至最后走到脑死亡。

     周远清拄着手杖,沉吟半晌道:“现在的关键,还是在于控制基本生命体征,降颅压,赶紧得让他醒过来,不能就这么睡着。

    ” 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天了,俞锐依旧昏迷不醒,连醒脑剂都不管用,再这么继续下去,只会更加凶多吉少。

     老教授想了想,转向陈放和顾翌安问:“促醒药物不行的话,要不送到高压氧舱去试试?” “不行!” “不能去高压氧舱!” 陈放和顾翌安异口同声,同时强烈表达出拒绝。

     “既然没别的办法,就当试试,也没什么坏处,怎么就不行?”高压氧舱对降颅压有明显的效果,老教授对他俩的多少有些诧异,甚至不解。

     陈放没出声,顾翌安垂下眼,片刻后他坦白道:“俞锐不能进高压氧舱,他的基因检测异于常人。

    ” 周远清沉默不语,皱眉看着他。

     “高压氧舱容易导致俞锐耳道内外的压力变化,从而引起其他并发症。

    ”顾翌安咬住牙关倏又松开,“甚至,极可能导致突发性耳聋。

    ” 只简单几句,周远清就明白得差不多了。

     他听完没说话,也没出声,转头再次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望向俞锐。

     忽然间,他想起俞锐无数次拒绝院里的进修推荐。

     想起俞锐在那个阳光铺满书房的下午,跟他说哪里都不去,以后就守着八院,守着神外,陪他留在这里。

     这些年,周远清表面对俞锐严厉苛刻,心里却不无感慨。

     他看着俞锐一步步成长,也看着他逐渐沉稳,逐渐褪去锋芒,一点点地成熟起来。

     但有很多次,周远清都在想,以前那个小刺猬到底是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他问过,也试图寻求过答案而不得。

     直至今天—— 面对此时的俞锐,周远清有骄傲,更有无数心疼和无数自责,他看了半天,眼底渐渐氤氲出湿热的水汽。

     最后,他转过身,步履沉重地往外走。

     可没走出两步,门外乍然响起一阵‘叮呤咣啷’的响声。

     顾翌安快步过去,率先拉开门。

     金属器械盘和无数液体针剂洒落在地,沈梅英被小护士搀扶着,像片枯黄的落叶,摇摇欲坠。

     她缓慢而空洞地将视线聚焦向顾翌安,凛住呼吸问:“你刚才说,俞锐的基因检测有问题,是吗?” 俞泽平也走了过来,站定在沈梅英身后。

     俩人都看着顾翌安,等着他否认或是点头。

     可面对两位老人,顾翌安根本没办法开口,他无法否认,更无法点头,只能任由沉默将时间拉长。

     可沉默就代表了肯定。

     前后不足两秒,沈梅英扶住额头,疾速后退。

    她痛心疾首地捂着胸口,嘴里喃喃自语着说:“我以为俞锐他不会,他不会有事...” 膝弯撞到椅子,紧跟着她“咚”地一下,瘫坐在金属长椅上,被无力和痛苦包围,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顾翌安两步上前,不停拍打着她的后背,试图宽慰,也试图稳定她的心神。

     “俞铎——”沈梅英看眼俞泽平。

     俞泽平侧过身,仰头闭上眼。

     而后,沈梅英剧烈地呼吸,泪眼朦胧地看向顾翌安,激动且颤抖着跟他说:“俞铎他当年,就是因为在过马路的时候,突然耳聋听不见声音,才出的事啊!” 此话一出,不仅陈放愣住,连顾翌安眼里也闪过惊讶。

     有关俞铎的事,这些年老两口从未提过,哪怕是他俩私底下也不会轻易谈及。

     那是埋藏在心底堪比割肉刮骨的痛,不仅仅是无力,除此以外,这里面更含着夫妻俩深深的懊悔跟自责。

     因为他俩始终认为,俞铎是因为他们才会生病,才会发生意外去世。

     哪怕夫妻俩的基因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哪怕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俞铎的基因突变是因为遗传导致。

     可此时,当得知俞锐的情况和俞铎相同。

     沈梅英再次悲痛难当,积压在心里多年的顽疾,混合着此时俞锐生死未卜的惶恐不安。

     她埋头坐在椅子上,不禁放声大哭。

     在场几个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姜护士闻声紧急跑过来,坐在旁边,拉着她的手,柔声安慰,尽力安抚。

     可沈梅英情绪太激动了,有几次差点背过气去,姜护士担心她这样哭会出事,于是哄着将她带去护士站,想要帮她测测血压,顺便带她去值班室里休息休息。

     沈梅英走后,俞泽平脚步微顿,抬腿迈入监护办公室。

     视线穿透玻璃窗,他沉吟许久,想起临走前俞锐说的话,于是低声自言自语地道:“不是说项目结束就来接我回家吗?怎么我都回来了,你还睡着不醒...” 顾翌安握住门把,猛然僵立在原地。

     他攥得很紧,五指用力到骨节凸起发白。

    喉咙也干涩发哑,他颤抖着发出声音,想要说声对不起。

     可还没开口,俞泽平便抬手打断他。

     他走回来,行至门口,停在顾翌安身前,注视他说:“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不会让你跟我们说对不起,他也不会丢下我跟他妈。

    ” —— 不能进高压氧舱,只能靠脑脊液引流,靠不停地输送甘露醇和利尿剂进行保守治疗。

     七天,十天。

     时间缓步向前走着,每个人都度秒如年。

     俞锐依旧躺在监护室里没醒,中间甚至还因为呼吸骤停,紧急经历了两次抢救,连除颤仪都用上了。

     他毫无意识,不能吃也不能喝,每天只能靠护士鼻饲用药,外面的人也只能跟着苦等,苦熬。

     俞泽平和沈梅英每天都来。

     只要有探视的机会,沈梅英总会换上无菌服进去,哪怕只是站在床尾看俞锐两眼,跟他随意说两句话,聊点家常。

     顾翌安不用等探视,全天都在监护室里呆着。

     这样长期躺着,很容易引发下肢血栓,顾翌安每天都会进去,不用护工,亲自给俞锐按摩大腿和小腿。

     不止如此,俞锐的用药用量,监测仪上的数据他也都是亲自盯,亲自记录。

     根本不让人插手,不让人碰。

     俞锐吃不了东西,他也基本不吃不喝,体力透支了就靠输营养液和葡萄糖撑着,最后熬得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眼窝凹到不能看。

     徐暮来时俞锐已经躺了两周了。

     他换上无菌服,戴上脚套,进到监护室里看了一眼,只一眼他就忍不住侧过头。

     潇洒如他,自在如他。

     看到俞锐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徐暮到底也没忍住,好几次鼻间酸涩难忍,眼眶也红了。

     他缓了半天,出来时看见顾翌安满脸憔悴,双眼无神,说话的时候嗓音哑到极致,连发声都极其艰难。

     从回北城就没回过家,这段时间,顾翌安没日没夜地守在医院,累了就在办公室里躺会儿。

     徐暮看他憔悴成这样,叫上陈放,二话不说就把顾翌安给拽回了杏林苑。

     开门进屋,徐暮拎着买回来的外卖,跟他说:“你要真一直这么熬下去,万一师弟醒了,你倒下了,到时候你俩究竟谁照顾谁?” 顾翌安低头换鞋,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老徐说的没错翌安,你再怎么担心,首先也得把自己照顾好,这样才能照顾师弟啊。

    ”陈放也苦口婆心地跟着劝。

     说话间,俩人一左一右把他驾到餐桌上,还守在旁边,把顾翌安按在椅子上不让动,非得让他吃点东西不可。

     顾翌安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

     但俩人就这么盯着他,还守在客厅不肯走,他想要赶紧回医院,最后就只能选择妥协,勉强拿起勺子,喝点粥。

     太久没吃东西了,只要肯吃就行,能吃多少算多少,其他的,徐暮跟陈放也不勉强。

     只是饭吃完,他俩也没有放人的意思,跟着又翻出睡衣,推着顾翌安进卫生间去洗澡,让他洗完出来,先好好睡上一觉再说。

     神外监护室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都是科里最专业的医生护士守着,有没有顾翌安,问题其实不大。

     何况科里上下所有人都在惦记俞锐,都上着心。

     但凡有点什么情况,大家都会第一时间冲上去,实在不必让顾翌安每天守着。

     本来,徐暮和陈放打定注意,非守在杏林苑,哪拍看也要看着,说什么也要让顾翌安休息一晚再说。

     谁料他们回去没多久,俞锐再次出现呼吸骤停。

    吴涛和钱浩一边召集人手紧急抢救,一边联系陈放。

     顾翌安刚洗完澡。

    出来时听到消息,他头发都没擦,立马穿上衣服就往外跑。

     他们回去的时候,俞锐已经没事了,呼吸和心跳也都渐渐恢复到正常频率。

     大家跟着捏了把汗,不过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凌晨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