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公车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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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情瞬间被点燃,如烈火烹油。

    谭嗣同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脚底直冲头顶,周身的血液都在激荡咆哮。

     他拨开身前的人群,奋力挤到长案之前,目光灼灼地迎上康有为投来的视线。

    那目光中有探询,有审视,更有一种期待。

     “浏阳谭嗣同!”谭嗣同朗声报上姓名籍贯,声音清越,带着湘人特有的金石之音。

     “愿附先生骥尾!此身此血,愿为变法图强之祭!” 他毫不犹豫地抓起案上一支笔,在康有为那万言书的末尾,找到一处空隙,力贯笔尖,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谭嗣同”。

     这三个字,如同烙印,烫在纸上,也烫在他滚烫的心头。

     仿佛一个信号被点燃。

    谭嗣同的举动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长案周围爆发出更大的声浪: “广东梁启超!” “福建林旭!” “四川杨锐!” “湖南刘光第!” 一个个名字,一声声呐喊,带着各地的乡音,带着读书人的血性与担当,争先恐后地烙印在那越来越长、越来越沉的奏疏之上。

     笔在传递,墨在流淌,名字在叠加。

    青衫袖口互相摩擦,急切的手臂在林立的肩头缝隙间奋力前伸,只为能在那张承载着举国悲愤的纸上,留下自己微末却决绝的印记。

     纸上的空间越来越逼仄,名字层层叠叠,墨迹相互晕染,有些地方字迹已难以辨认,但那汇聚起来的千钧之力,却透过纸背,沉沉地压在每个在场者的心头。

     谭嗣同站在汹涌的人潮边缘,看着那被无数名字覆盖的万言书。

     墨迹未干,在春日微弱的阳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像一片沉重的、浸透了血泪的乌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被屈辱点燃的灵魂,一份在绝望中挣扎求生的呐喊。

     这薄薄的纸张,此刻承载着千钧之重,它不再仅仅是一份奏疏,而是这古老帝国在生死存亡之际,一群尚有热血的读书人用笔墨和姓名凝聚起的、一道微弱的、试图刺破沉沉黑暗的闪电。

     --- 五月初二,京师的天色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厚重的铅云低低压在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和连绵起伏的灰色屋宇之上,一丝风也没有,闷热得令人窒息。

     空气里弥漫着暴雨将至的土腥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都察院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紧紧关闭着,门前一对巨大的石狮子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冷漠。

     门前宽阔的广场上,此刻却聚集着黑压压的人群。

     各省举人,青衫连片,肃然而立,如同沉默的石林。

     没有喧哗,没有骚动,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火山爆发前的死寂。

     上千双眼睛,燃烧着焦虑、愤怒和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死死盯着那两扇紧闭的、象征着朝廷言路的森严大门。

     康有为站在人群最前方,双手捧着那份凝结了上千举人心血的万言书。

     奏疏用黄绫郑重包裹,此刻在他手中,却仿佛托着千钧山岳。

     他的长衫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背上,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嘴唇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

     谭嗣同紧挨着他,同样汗湿重衫,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

     梁启超、林旭、杨锐、刘光第……一张张年轻而凝重的脸孔环绕周围,空气凝固得如同铁板。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日头完全隐没在铅云之后,天色愈发晦暗。

     终于,那扇紧闭的朱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了一条缝隙。

     一个穿着深青色官袍、面无表情的司官从门缝里踱了出来。

     他眼皮微抬,扫了一眼门外黑压压的人群和康有为手中高举的奏疏,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程式化的冷漠。

     他甚至没有伸手去接那黄绫包裹的万言书。

     “诸位孝廉公,”司官的声音干涩平板,像念着早已写好的判词,毫无起伏地穿透死寂的空气,“尔等公车上书,拳拳之心,本院……已知晓。

    ” 他微微一顿,目光刻意避开了康有为灼灼的视线,“然则……和约之事,上意已决。

    御玺已用,木已成舟。

    此乃邦交大事,关乎国体,非同儿戏,岂是尔等书生联名上书所能动摇?”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狠狠楔入在场举人的耳中、心中。

     人群中陡然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如同平静的水面投入巨石。

     惊愕、不信、愤怒、绝望……种种情绪在青衫林立的缝隙间剧烈地冲撞、蔓延。

    有人失声惊呼: “什么?!”“已用玺了?!”“岂有此理!”更有血气方刚者,双拳紧握,目眦欲裂,向前踏出一步,却被身边人死死拉住。

     康有为捧着奏疏的手猛地一颤,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几乎要将那黄绫撕裂。

     他踏前一步,声音因极度的悲愤而微微发颤,却依旧竭力保持着士人的仪态:“大人!此约乃亡国灭种之约!割地赔款,丧权辱国!我辈士子,心系社稷,代民请命,何罪之有?万言书在此,千余名举子联署,字字泣血!请大人代为转呈!纵使御笔已批,亦当力争于御前!此乃……此乃为江山社稷计,为四万万苍生计!”他双手将奏疏高高举起,递向那司官,姿态近乎哀求,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凛然。

     那司官看着康有为高举的奏疏,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露出一丝混合着厌烦与轻蔑的神情。

     他非但没有伸手去接,反而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仿佛那黄绫包裹的不是书生的赤诚,而是致命的瘟疫。

     “康孝廉,”他语调拖长,带着一种令人齿冷的敷衍,“言重了。

    邦交大事,自有庙谟深算,非尔等书生所能妄测。

    联名上书,聚众喧扰,已属非分!此等……此等越俎代庖之举,徒乱朝廷法度,于事无补,反增烦扰!” 他挥了挥袖子,如同驱赶烦人的蚊蝇,“都散了吧!速速散去!再行逗留喧哗,惊扰衙门,休怪本官按律行事!” 最后一句,已带上了森然的威胁。

     话音未落,天空仿佛再也无法承受那沉重的铅云。

     “咔嚓!”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浓重的黑暗,紧接着,一声撼天动地的巨雷在紫禁城上空炸响! 黄豆大的雨点,挟着九天倾覆之势,狂暴地砸落下来,瞬间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的水幕。

     冰冷的、密集的雨点狠狠抽打在每个人的脸上、身上。

     那司官如蒙大赦,再不多言,迅速缩回门内,“哐当”一声,那扇象征着朝廷言路与希望的朱漆大门,在千余名举子绝望的目光中,再一次,冷酷地、决绝地紧紧关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轰——!” 雷声滚滚,如同天公震怒。

    暴雨如注,无情地冲刷着广场上呆立的人群。

     雨水迅速浸透了青衫,顺着发髻、脸颊流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屈辱的泪水。

     那份被康有为高举着的万言书,瞬间被雨水打湿,黄绫包裹变得沉重不堪,边缘的墨迹开始晕染、模糊。

     人群如同被这最后的闭门羹和狂暴的雷雨彻底击垮了信念的堤坝。

     愤怒的吼叫、绝望的悲鸣、失声的痛哭……在震耳欲聋的雷雨声中爆发开来。

     有人瘫软在地,泥水四溅;有人仰天怒吼,状若疯癫; 更多人则像被抽去了脊梁,失魂落魄地呆立雨中,任凭冰冷的雨水冲刷,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绝望的大门。

     “聋聩!聋聩至此!!”一个苍老的声音嘶哑地哭喊着,淹没在雨声中。

     谭嗣同站在瓢泼大雨中,浑身湿透,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脖颈肆意流淌,他却浑然不觉。

     那扇紧闭的都察院大门,如同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墓碑,倒映在他被雨水模糊的瞳孔里。

     司官那冷漠敷衍的嘴脸,那轻蔑挥袖的姿态,那“已用玺”、“徒乱法度”的冰冷判词,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烙在他的心上。

     父亲谭继洵那“朝廷自有法度”、“一步踏错万丈深渊”的警告,此刻竟带着一种残酷的预见性,在他耳边尖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