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 明定国是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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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身着簇新紫绸袍服、顶戴花翎的宗室贝勒,在醇亲王府的偏厅里,将手中的茶碗重重顿在楠木茶几上,茶水泼溅而出,如同他眼中遏制不住的怒火。

     “什么废科举?什么裁冗官?这是要掘咱们满洲八旗的根!是断咱们铁杆庄稼的路!” “正是此理!”旁边一位颧骨高耸、眼神阴鸷的老臣接口道,他是刚毅,军机大臣,慈禧太后的心腹。

     “皇上年轻气盛,受了小人蒙蔽。

    这变法?我看是变天!祖宗之法,行之二百余年,岂是说变就变的?康梁之徒,名为救国,实为乱党!其心可诛!” 他枯瘦的手指用力捻着朝珠,仿佛要将那光滑的珠子碾碎。

     “荣中堂,”贝勒转向一直沉默端坐、面色如铁的荣禄,拱了拱手。

     “您老德高望重,深得太后她老人家倚重,可得拿个主意啊!再这么由着皇上和那几个南蛮子胡闹下去,咱们满洲的江山,怕是要改姓‘康’了!” 荣禄抬起眼皮,那双阅尽沧桑的老眼深不见底,平静得令人心悸。

     他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用碗盖拨了拨浮沫,呷了一口,才缓缓道:“急什么?天塌不下来。

    皇上要变法,那就让他变。

    变好了,是太后圣明,垂帘之功;变糟了……哼,自然有收拾残局的人。

    ” 他嘴角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像冰面上倏忽而过的寒风,“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话语轻缓,却带着千钧重压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 颐和园排云殿,层层叠叠的明黄纱幔低垂,隔绝了外界暑气,也隔绝了尘世的喧嚣。

     殿内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和名贵药材混合的气息。

     慈禧太后斜倚在铺着明黄锦褥的软榻上,半阖着眼。

     李莲英垂手侍立一旁,正用他那独特的、带着几分谄媚又无比清晰的嗓音,轻声诵读着京城快马送来的密报。

     “六月十一日,皇上颁‘明定国是’诏于天下……六月十六日,召见工部主事康有为于养心殿东暖阁,逾两时辰……擢康有为总理衙门章京上行走,许专折奏事……擢举人梁启超办理译书局,赏六品衔……又命谭嗣同、杨锐、刘光第、林旭四人为军机章京,参与新政,时称‘军机四卿’……近日,诏令迭出:废八股,改试策论;设京师大学堂;谕各省广办学堂,兼习中西学术;裁撤詹事府、通政司、光禄寺、鸿胪寺、太仆寺、大理寺等闲散衙门及湖北、广东、云南三省巡抚;准旗人自谋生计;鼓励士民上书言事……” 李莲英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送入慈禧耳中。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只有那保养得宜、戴着长长玳瑁指甲套的手指,在锦褥上极其缓慢地、无意识地画着圈,一圈又一圈,如同深海下无声涌动的暗流。

     “哼,”当听到“裁撤冗署”、“准旗人自谋生计”时,一声极其轻微、却冷得像冰锥的冷哼从她鼻腔里逸出。

     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凤目里没有怒火,只有一种深不见底、洞悉一切的漠然与嘲讽,仿佛在看一场早已预知结局的拙劣皮影戏。

     “莲英啊,”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慵懒的腔调,却让侍立一旁的李莲英不由自主地躬得更低了,“你说说,这‘祖宗成法’,是那么好变的么?” 李莲英何等机敏,立刻心领神会,腰弯得像只虾米,脸上堆满谦卑的笑: “老佛爷圣明!这天下大事,千头万绪,牵一发而动全身。

    皇上……到底是年轻了些,一时被那起子巧言令色的书生鼓动了心气儿,难免……难免有些操切了。

    ” 他偷觑着太后的脸色,斟酌着词句,“奴才瞧着,这动静是闹得挺大。

    裁撤衙门,断了多少人的前程?废八股,寒了多少老学究的心?这旗人自谋生计……哎哟,这不是让那些提笼架鸟的爷们儿去喝西北风吗?怨气,可都憋着呢!” 慈禧的嘴角微微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刀锋划过冰面留下的刻痕。

     她重新阖上眼,挥了挥手,仿佛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知道了。

    园子里的荷花,今年开得倒好。

    让内务府多备些冰,这天气,燥得很。

    ”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她话题转得突兀,语气平淡无波。

    李莲英连忙应喏,躬身退出殿外。

     殿内重归寂静,只有冰鉴里冰块融化时细微的滴答声,如同某种不祥的倒计时。

     --- 光绪帝的决心如同被点燃的烈火,一道道闪烁着变革之光的诏书,在1898年那个酷热的夏天,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从紫禁城乾清门内接连飞出,密集得令人目不暇接: 废八股!谕旨明发,天下震动。

    延续数百年的科举取士之途,一朝改弦更张,改试策论,讲求经世致用之学。

     消息传到各省贡院,那些皓首穷经、专攻八股的老学究们如丧考妣,捶胸顿足者有之,嚎啕大哭者有之,更有激愤者,将多年研习的八股文稿付之一炬,火光映照着他们绝望而扭曲的脸庞。

     与此同时,新式的译书局、报馆如雨后春笋般在通商口岸和内地主要城市设立。

     梁启超主持的译书局灯火通明,日夜赶印着《天演论》、《原富》等西方典籍,墨香中混杂着新思想的硝烟味。

     设学堂!京师大学堂(北京大学前身)的章程在光绪的亲自过问下迅速拟定,孙家鼐被任命为管学大臣。

     上谕严饬各省督抚,务必于省城、府、州、县广设中西学堂。

     一时间,各地纷纷筹措款项,改造旧书院,聘请新式教习。

     年轻士子们奔走相告,学堂内外,充满了对声光化电、格致新知的渴求与辩论之声。

     裁冗署!一道措辞严厉的诏书颁下:詹事府、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