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围园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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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嗣同几乎是踏着杨锐告退的尾音进来的。

     他的脚步带着一种与这深宫死寂格格不入的急促,深蓝色的官袍下摆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卷动着烛火一阵摇曳。

     他的身形挺拔如松,脸上没有丝毫杨锐那种忧惧惶恐的神色,反而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被巨大使命感点燃的潮红。

     那双深邃的眼睛,在跳跃的烛光下亮得惊人,像两颗灼热的黑曜石,直直地射向御座上的光绪。

     他甚至没有像杨锐那样谨慎地行礼,只是草草一揖,声音清朗有力,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臣谭嗣同,叩见皇上!深夜召见,必有十万火急之事!可是太后……”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已经洞穿了一切。

     光绪看着眼前这个如同燃烧火炬般的年轻人,心头百味杂陈。

     谭嗣同,这个以思想激进、性情刚烈着称的“新党”干将,此刻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锐气和无畏,像一根针,狠狠刺痛了光绪心中那刚刚因杨锐之言而勉强筑起的、名为“妥协”的脆弱堤坝。

     他仿佛又看到了几个月前那个在朝堂上慷慨陈词、力主变法的谭嗣同,那份不顾一切的锐气曾让他心潮澎湃。

     然而此刻,这份锐气在太后那“汝位不保”的阴影下,却显得如此……危险。

     “复生(谭嗣同字)……”光绪的声音疲惫不堪,带着浓重的沙哑,将颐和园召见的经过,太后划下的那条沾满血色的红线,以及那句致命的“汝位不保”,艰难地复述了一遍。

     他的叙述断断续续,充满了屈辱和恐惧的颤音,眼神不敢与谭嗣同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对视。

     谭嗣同静静听着,脸上的潮红非但没有褪去,反而愈发鲜明。

     他的嘴角甚至抿起了一丝冷峻而近乎狂热的弧度。

     当听到“汝位不保”四个字时,他的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猛地爆射出两道极其锐利、如同淬火利刃般的寒光! 那光芒里没有妥协,没有退让,只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光绪话音落下,暖阁内陷入一片死寂。

    烛火不安地跳动着。

     谭嗣同猛地踏前一步,这一步踏得极其沉重有力,靴底与金砖相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出鞘的利剑,带着斩钉截铁的金属之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撞击在光绪的心上: “皇上!事已至此,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双目如电,死死盯着光绪。

     “太后此举,非为训诫,实为废立之先声!她划下红线,非为约束新政,实为勒紧皇上脖颈之绞索!此乃图穷匕见!退一步,则万劫不复!” 光绪被他话语中的决绝和锋芒刺得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杨锐方才……” “杨漪川(杨锐字)之策,乃抱薪救火,饮鸩止渴!” 谭嗣同毫不犹豫地打断,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激愤的嘲讽,“暂避锋芒?安抚守旧?倚重老朽?此乃将变法大业拱手让人!将皇上您,置于案板之上任人鱼肉!” 他再次踏前一步,距离御案仅数尺之遥,那灼热的目光几乎要烧穿光绪的犹豫。

     “守旧诸臣,恨新党入骨,岂是安抚得了的?他们眼中,皇上您任用新党,便已是动摇国本! 便是离经叛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日能逼走康师,明日便能罗织罪名,将我等赶尽杀绝! 届时,皇上您手中还有何人可用?新政还有半分回旋余地吗?红线之外,寸步难行;红线之内,亦不过是坐以待毙的囚笼!” 谭嗣同的话语如同狂风骤雨,将杨锐方才苦心构筑的那点“以退为进”的幻想撕扯得粉碎。

     光绪的脸色由白转青,身体微微发抖,谭嗣同描绘的那幅彻底孤立、任人宰割的图景,比太后的直接威胁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和绝望。

     “那……那依你之见……”光绪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希冀和恐惧。

     谭嗣同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那狂热的火焰燃烧到了极致。

     他猛地单膝跪地,不是请安,而是一种战士请战的姿态!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闪电,直视着光绪惊恐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却又石破天惊地吐出了那个在死寂的暖阁中如同惊雷炸响的方案: “皇上!当此生死存亡之际,唯有一途可行!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他略一停顿,暖阁内静得能听到烛芯燃烧的噼啪声和光绪骤然停止的呼吸。

     “围园劫后!” “轰!” 光绪只觉得一股寒气夹杂着极致的惊骇从尾椎骨瞬间炸开,直冲天灵盖! 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整个人从御座上弹了起来,浑身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双眼圆睁,瞳孔因极度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而急剧收缩,死死地盯着地上跪着的那个身影,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口吐妄言的疯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你……你……”光绪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头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 是光绪下意识想要去抓案几支撑身体的手,却带翻了手边那盏早已凉透的青花盖碗茶! 精致的瓷盏摔在坚硬冰冷的金砖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滚烫的茶水(虽已凉,但在极度惊骇的感官里仿佛依旧滚烫)和尖锐的碎瓷片四散飞溅! 几片细小的碎瓷甚至迸溅到了谭嗣同跪着的袍服下摆上,留下几点深色的湿痕。

     温凉的茶水也溅湿了光绪的龙袍下摆和靴尖。

     这突兀而刺耳的碎裂声,如同一个休止符,狠狠斩断了谭嗣同那石破天惊的宣言,更将暖阁内本就绷紧到极致的气氛彻底撕裂! 光绪像被这碎裂声惊醒,猛地后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