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演义 第11到第15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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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擂台马头边,看是否有人上台挑战,却见马头左首有两扇朱红栏杆,围成一个方角。

    栏杆里面设着柜台,柜台上天平法码等称量工具摆放整齐,还有几个少年在掌管银柜。

    三人走到栏杆边,秦叔宝问:“列位,打擂本是比武的地方,设这柜台和天平做什么?”其中一人答道:“朋友,你不知道,我们史爷这擂台是‘卖博打’。

    ”秦叔宝道:“原来是为了钱财。

    ”那人解释:“起初可不是这样。

    擂台一立,名声大噪,天下英雄豪杰都闻讯赶来。

    我们史爷为人谨慎,怕比武时失手伤人,难以说清,便让每个上台的人写一张认状,要写上本人姓名、乡贯、年庚,还要立誓‘打死勿论’。

    可这认状不能雷同,每人都得写一张,大家争强好胜,都抢着上台,光写认状就折腾了好几天没弄完。

    所以史爷说不用写认状了,设下这柜台和天平。

    钱财与性命相关,有好事的朋友就到柜上交纳银子。

    ”秦叔宝问:“交多少?”那人道:“不多,每人交五两银子,不管多少人,银子交完了,史爷就发号令开始打。

    有一个人先往上走,第二个豪杰赶上一步把他拖下来,拖下来的就不能再上去,第三个便可上去。

    当场若有本事打史爷一拳,以一博十,赢五十两银子;踢一脚赢一百两;摔一跤赢一百五十两。

    要是没本事,被打得残疾回去也只能怨自己命不好。

    起初有二三十人上台,都被史爷纷纷摔下来,一个月就赢了千金。

    后来,有银子但没本事的不敢来交,有本事但没银子的也打不成。

    所以近两个月上去打的人很少,今日是擂台最后一天,虽设了柜台天平,也不知有没有豪杰来做个圆满。

    ”秦叔宝对童佩之、金国俊笑道:“这倒像是豪杰干的事。

    ”童佩之连忙撺掇秦叔宝:“兄长上去试试,刚经历了官司,中途发个财也好。

    兄长的本领我们都清楚,一百五十两银子手到擒来,到幽州衙门打点也能用。

    ”秦叔宝叹道:“贤弟,命不如人说什么都没用,我时运不好。

    单雄信送的几两银子,我没福享用,在皂角林惹了官司,在潞州吃了不少苦头。

    如今这里打人想赢银子,别说上台,看看就罢了。

    ”童佩之却想上去试试:“这么好的机会别错过了,小弟上去玩玩。

    ”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童佩之、金国俊在潞州府衙当差,并非无名之辈,而是颇有名气的两位豪杰。

    秦叔宝与他们原本不算深交,因遭逢官司,经单雄信引荐才得以结识,此前也未曾见识过他们的本事。

    见童佩之兴致勃勃要上台打擂,秦叔宝便顺着他的心意说:“贤弟不妨逢场作戏,你若想上去,我替你兑五两银子。

    ”叔宝将银子交到银柜,童佩之便登上擂台。

    那擂台马头有九尺高,十八层台阶。

    他才走到中间,周围数千围观的人齐声喝彩,把童佩之吓得筋骨酥软。

    众人本因许久无人上台,今日见有人上台为擂台收官,便呐喊助威,却不知童佩之毫无来头,这一喝彩反倒让他慌了神,进退两难,只得硬着头皮往上走,只是神色早已不像起初那般从容,咬牙切齿、怒目圆睁,撸起袖子、撩起衣襟,装出发狠的模样往前冲。

    台下的人见状赞道:“好汉发狠上去了!” 再说史大奈在擂台上打了三个月,从未遇过敌手,早已旁若无人。

    见上来的人脚步虚浮,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史大奈摆出一个门户架势,如狮子大开口般,严阵以待,上中下三路皆严密防守。

    童环到了擂台上,见史大奈身躯高大,难以压制,便轻身一跃,施展“飞仙踹”,双脚朝史大奈面门踢去。

    史大奈以“万敌推魔势”抓住童环的脚,将他摔在擂台上。

    童环站稳后,左手虚晃向阴部,右手摆出“高头马”架势,试图压制史大奈。

    史大奈却如织女穿梭般,从右肋下绕到童环背后,抓住他的衣服鸾带,说道:“我也不打你了,下去吧!”手一用力,将童环从擂台上推了下去。

    台下众人见状纷纷避让,童环摔了个“燕子衔泥”,满脸灰沙,狼狈不堪,羞得满面通红。

     秦叔宝在台下看得心急如焚,怒火中烧,喝道:“待我上去!”便往前冲。

    掌柜的拦住他说:“上去得重新兑银子,之前那五两已经输了。

    ”秦叔宝没时间换碎银,取出一大锭银子丢在柜上,说:“这银子先放着,打完再算!”他没从马头的台阶上擂台,而是平地一跃,九尺高的擂台竟被他直接跳了上去,直奔史大奈而去。

    史大奈连忙招架,两人随即展开一场恶斗: 只见两人拽开四平拳,踢起双飞脚。

    一个挥拳直击胸膛,一个出掌狠戳心胆。

    一个如青狮张口欲吞人,一个似鲤鱼跃水避锋芒。

    一个饿虎扑食势不可挡,一个蛟龙翻江凶狠异常。

    一个忙举观音掌护胸,一个急起罗汉脚踢腹。

    长拳架势固然凶猛,却怎比得上这回短打这般凌厉狠辣? 两人打得难解难分,宛如一对猛虎争夺食物,在擂台上翻滚缠斗。

    都说牡丹虽美,全靠绿叶扶持,史大奈在顺义村打了三个月擂台,并非他孤身一人便是绝顶好汉,不过是“一山不容二虎”,恰好这顺义村有个张公谨做东。

    而秦叔宝手中正有给张公谨的书信,只是尚未见面。

     此时张公谨正在灵官庙,吩咐厨子准备酒席,等候为史大奈贺喜。

    他还邀请了本村豪杰白显道一同作陪。

    两人等不及宴席摆好,先在大殿上拿了几样果菜,开了一坛冷酒尝鲜。

    忽然两个后生慌慌张张跑进来,说:“二位老爷,史老爷的官星怕是显不了啦!”张公谨问:“今日是擂台收官之日,何出此言?”后生答道:“擂台上史爷先摔下一个人,得了胜,后来跳上一个大汉,打了三四十回合不分胜负。

    我们在擂台底下看,史爷手脚都乱了,怕是打不过这人。

    ”张公谨惊道:“竟有此事?偏偏在收官之日遇上敌手。

    ”便对身旁的白显道说:“白贤弟,酒先别急着喝,咱们去看看!” 两人出了庙门,分开人群,在擂台底下抬头望去,只见台上两人还在激烈打斗,拳风掌影带起阵阵尘雾,遮天蔽日,直打得难解难分: 好似黑虎携金锤降临人间,步伐斜行鬼神也难捉摸。

    劈面掌、勾拳接连出击,短打招式直取要害。

     张公谨见打得凶险,不便直接上台,便问台下围观的人:“这位豪杰是从哪儿来的?”有人指着童佩之、金国俊说:“那个鬓角里有灰沙的,就是先被摔下来的。

    那个衣冠整齐的,还没上去打。

    问这两个人,就知道台上打的是谁了。

    ”张公谨作为本地主事,向来一团和气,便满脸笑意地向童佩之拱手问道:“朋友,台上打擂的是谁?”童佩之刚摔了个灰头土脸,正窝着一肚子火,虽然脸上的灰沙拂干净了,鬓角还沾着些,见秦叔宝打赢了,没好气地说:“朋友,你管闲事作甚?让他打便是了!”张公谨道:“四海之内皆兄弟,怕要是道中朋友,回头不好相见。

    ”金国俊没上去打,倒没那么大怨气,上前答道:“朋友,我们可不是没来历的人,要打便一对一打,别想着以多欺少。

    就算打输了,在这顺义村也还认得几个朋友。

    ”张公谨问:“兄台认得本地何人?”金国俊道:“潞州二贤庄单二哥有书信,要投给顺义村的张公谨张大哥,还没到他府上。

    ”张公谨听罢大笑。

    白显道指着张公谨说:“这便是张大哥!”金国俊忙道:“原来是张兄,得罪了!”张公谨问:“二位是?”金国俊答道:“小弟是金甲,这位是童环。

    ”张公谨道:“原来是潞州的豪杰,台上打擂的是何人?”金国俊道:“这便是山东历城的秦叔宝大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张公谨连忙挥手大喊:“史贤弟住手,这是久闻大名的秦叔宝兄长!”史大奈与秦叔宝这才收住拳脚。

    张公谨搀着童佩之,白显道拉着金国俊,四人笑着上了擂台,六位豪杰相聚,彼此连忙赔礼。

    张公谨对台下众人喊道:“各位看擂的都散了吧!这不是外人来比斗,是自家朋友访贤至此!”又命手下将银柜搬到灵官庙,邀请秦叔宝下擂台进庙。

    庙内铺好拜毡,六人行了大礼,鼓手吹打奏乐,摆上宴席。

    张公谨在席上拱手问道:“各位的行李在哪里?”秦叔宝答道:“在街头第二家店里。

    ”张公谨命手下取来行李,又把银柜里的大小银子退还给秦叔宝。

    秦叔宝在席间打开包裹,取出单雄信的书信递给张公谨。

    张公谨拆开看完,说道:“啊!原来兄长在幽州有难处,无妨,都包在小弟身上。

    这席酒不过是郊外小酌,为史大哥贺喜,还请各位屈尊到小庄一叙。

    ” 六人匆匆喝了几杯,不觉已是黄昏。

    张公谨邀请众人到庄上,大厅里点起蜡烛、焚起香火,他提议与秦叔宝等诸位豪杰八拜结交。

    拜罢又摆开酒席,直饮到五更时分。

    史大奈要到帅府回话,白显道也一同相陪。

    张公谨备好六匹马,带十余名随从,一行人一同进幽州投文去了。

     第13回张公谨仗义全朋友秦叔宝带罪见姑娘 词云:“云翻雨覆,交情几动穷途哭。

    惟有英雄,意气相孚自不同。

    鱼书一纸,为人便欲拚生死。

    拯厄扶危,管鲍清风尚可追。

    ”(调寄“减字木兰花”) 世上薄情之人固然多,重情重义者亦不少。

    薄情者富贵时如胶似漆,患难时却如散沙难聚;而侠义之士若认定友人,必全力相助,即便一纸书信也视如皇命——这便是如今的陈雷之契、前世的管鲍之交。

     顺义村到幽州不过三十里路,众人五更起身,天刚破晓便已抵达。

    张公谨在帅府西侧安排好行李,一面让人准备饭菜,一面派手下到西辕门外的班房中,请来两位尉迟老爷。

    这尉迟兄弟并非尉迟恭,而是周相州总管尉迟迥的族侄,哥哥名尉迟南,弟弟名尉迟北,向来与张公谨是通家之好,如今在罗艺麾下担任颇有权势的旗牌官。

     帅府东辕门外是文官官厅,西辕门外是武官官厅,旗牌官等听用官员需等辕门内掌号奏乐三次,中军官进辕门扯旗放炮后,帅府才会开门。

    此时尉迟南、尉迟北身着戎装正在等候,两个后生进来传话:“二位老爷,我家老爷有请。

    ”尉迟南问:“你是张家庄来的?”后生答:“是。

    ”尉迟南又问:“你家老爷在城中?”后生答:“就在辕门西首下处,请二位老爷相见。

    ” 尉迟南吩咐手下看守班房,径自前往张公谨的住所。

    张公谨考虑到尉迟南兄弟身有官职,不便以平等之礼相待,便让秦叔宝、童佩之、金国俊暂藏在客房,待自己引荐通报后,再请他们出来相见。

    正与史大奈、白显道坐着,忽见尉迟兄弟到来,众人赶忙起身相见,分宾主落座。

     尉迟南见史大奈也在,开口道:“张兄今日进城这般早,想是为史同袍打擂台期满,要参谒本官了?”张公谨道:“此事有之,另有一事相告。

    ”尉迟南问:“还有何事?”张公谨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递过去,尉迟兄弟拆开看完,惊道:“原来是潞州二贤庄单二哥的书信,举荐秦朋友到敝衙门投文,托兄引荐。

    秦朋友如今何处?请出来相见吧。

    ” 张公谨朝客房喊道:“秦大哥出来吧!”只听“豁琅琅”一阵响,童环捧着文书,金甲带着铁绳,秦叔宝坐着,身上扭着枷锁走了出来。

    尉迟兄弟见状勃然变色,斥道:“张大哥,你太小看我们!四海之内皆兄弟,单二哥的书信到你处,便是朋友,怎能如此相待!”张公谨赔笑道:“实不相瞒,这刑具本是活扣儿,怕贤昆玉责备,才故意如此。

    若不嫌弃,取掉便是。

    ”尉迟兄弟亲自上前为秦叔宝解开刑具,命人取来拜毡,纳头便拜:“久闻兄大名如雷贯耳,恨山水阻隔不得相见,今日得见,三生有幸!”秦叔宝道:“我乃门下军犯,若蒙提携,再造之恩难忘。

    ”尉迟南道:“兄且放心,诸事包在愚弟身上。

    这二位便是童佩之、金国俊吧?”二人忙道:“小的正是。

    ”尉迟南道:“不必过谦,单员外书信上也提及二位,都是道中朋友。

    ”遂请众人相互见礼对拜。

     尉迟南指着桌上问道:“这可是本官解文?”童佩之答:“正是。

    ”尉迟南道:“烦请取出,待愚兄弟看看内容,日后本官升堂问及,也好应答。

    ”童佩之假意推辞:“这是本官钤印弥封的文书,不敢擅自拆开。

    ”尉迟南道:“不妨,便是钉封文书也需查验,不过是解文,打开无妨。

    少不得堂上要拆,由我兄弟动手,不必介怀。

    ”张公谨命手下取来半杯火酒,将封条润透,轻轻揭开取出文书。

    尉迟兄弟看完递还,吩咐照旧封好。

     看罢文书,尉迟南忽然沉默不语。

    张公谨问:“兄长看了文书,为何沉思?”尉迟南叹道:“久闻潞州单二哥高义,恨不能相见,今日此事,却觉他为人谋而不忠。

    ”秦叔宝感念单雄信活命之恩,听此言顾不得初相识,忙上前分辩:“二位大人,我在潞州与雄信非旧交,不过邂逅一面,他于我危病中相救,又赠金五百还乡。

    我命途多舛,在皂角林误伤人命,被太守问成重罪,又是雄信耗尽家财相救,实有再造之恩。

    二位为何说他不忠?”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尉迟南道:“正因如此。

    看雄信书信,将兄荐至张兄处,其友道已尽。

    但看文书,兄在皂角林打死张奇,问成重罪,雄信有回天之力,能改重为轻,却偏将兄发配到敝处。

    普天下福境卫所众多,为何不选鱼米之乡,偏选此地?兄不知本官厉害——他原是北齐勋爵,名罗艺,见北齐国破,不肯臣服隋朝,统兵杀至幽州,结连突厥反叛。

    朝廷屡战不胜,只得招安,将幽州割与他,许其自收租税,统十万雄兵镇守。

    本官自恃武勇,行事任性,凡解进府的犯人,恐其顽劣不服管束,见面便打一百棍,名曰‘杀威棒’,十人解进,九死一生。

    兄此来可谓难处重重。

    ” “如今唯有设一机变:叫佩之封好文书,待小弟拿到挂号房,吩咐挂号官将别衙门文书扣下,只挂潞州解文,单独解秦大哥进去。

    ” 众朋友听闻尉迟南此言,皆惊得吐舌。

    张公谨问:“为何独解秦大哥进去?”尉迟南解释:“兄有所不知,里边太太极好善,每逢初一、十五必持斋念佛,老爷坐堂时,她屡次叮嘱不要打人。

    秦大哥恭喜,今日正是三月十五。

    若解进多人,触动本官之怒,或发落责打,便难保全。

    如今秦大哥暂取掉头巾,披散头发,用无名异涂搽面庞,假托有病。

    童佩之二位作为解差,需担些责任,进帅府禀报本人患病。

    若本官喜怒间命愚兄下来验看,便回覆确实有病,或能得本官发放,讨得收管。

    兄在行伍中,岂不能凭一枪一刀博个衣锦还乡?只是今日早堂投文最险,关乎性命,需速速收拾,我先去挂号。

    ” 尉迟兄弟到挂号房,吩咐挂号官:“将今日各衙门解文都扣下,只挂这潞州文书。

    ”挂号官不敢违抗,应诺称是。

    此时掌号官已奏乐三次,中军官进了辕门。

    秦叔宝收拾妥当,在西辕门等候。

    尉迟二人将挂过号的文书交与童环,自进辕门随班。

    只听三声大炮轰鸣,帅府开门。

    中军官、领班、旗鼓官、旗牌官等一班班、一对对、一层层官员皆进帅府参见,各归班侍立府门首。

     报门官依次报门,边关夜不收马兵、巡逻回风人役等先后进入。

    接着是供给官送进日用物品,随后挂号官捧号簿进帅府。

    按规矩,解了犯人需带进辕门等候。

    挂号官出来时,阵势便见威严:两丹墀二十四面金锣齐响,一面虎头牌、两面令字旗押着挂号官出西角门,到大门外街台。

    执旗官喝令投文人犯随牌进府。

     童环捧文书,金甲拿铁绳,押着秦叔宝扭锁进了大门,尚不打紧;及至进仪门,穿过东角门的刀枪林,到月台下,执牌官喝令跪下。

    从东角门到丹墀不过半箭路,秦叔宝却似爬了几十里峭壁,气喘吁吁。

    他身高丈余,一世豪杰,此刻困于威严之下,只觉身子都矮了几分,跪伏在地,偷眼观瞧公座上的官员: 但见此人玉立如封侯之骨,金坚有报国之心。

    须发因忧国早白,谋略因老练深沉。

    塞外威名远播,帐中恩感将士。

    真如李牧再世,镇守边疆,使烽火绝于远岑。

    但见他须发斑白,身着一品官服,端坐如泰山,巍巍不动。

     罗公命中军取过解文,中军官下月台取了文书,跪于滴水檐前,帐上官接过后铺于公座。

    罗公看是潞州刺史解军的文书,若换作别衙门解来的犯人,或许看都不看便发落了。

    这潞州刺史蔡建德,却是罗公得意门生——当年蔡建德曾解押幽州军粮误期,按军法当重处,罗公见他是青年进士,法外施仁免了罪,蔡建德知恩,便拜入罗公门下。

     今见门生问成的犯人,罗公细看文书,想瞧瞧蔡建德才思如何,所问之人是否罪有应得。

    待看到“军犯一名秦琼,历城人”时,不禁触目惊心,停顿良久,才将文书掩过,命验吏收去,誉写入册备查,又吩咐中军:“叫解子将本犯带回,午堂后听审。

    ” 童环、金甲听闻叫他们下去,从未有过这般脚底生风,下月台带了铁绳,拖着秦叔宝便走。

     这边张公谨、史大奈、白显道一直在西辕门外等候,见尉迟兄弟出来,赶忙问道:“怎么样了?”尉迟答道:“午堂后听审。

    ”张公谨追问:“审什么事?”尉迟南也一脸疑惑:“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一般打与不打就直接发落了,也不知这回要审什么。

    ”张公谨又问时间,尉迟南解释:“还早呢。

    现在老爷闭门退堂,要午休用膳,之后升堂问事,放炮升旗,规矩和早堂一样。

    ”张公谨寻思:“这样的话还早,我们先回住处喝酒压压惊。

    等出了辕门,卸去刑具,也能安心些,听到放炮声再来伺候不迟。

    ” 另一边,罗公处理完早堂事务,没回内宅,吩咐手下除去冠带,自己戴上诸葛巾,换上轻便的日常衣服,腰间悬着玉面束带,在小公座上坐下。

    他命家将到验吏房中,把刚才潞州解送军犯的文书取来。

    文书展开摆在后堂公座上,罗公逐字逐句仔细看完,又将文书合上。

    随后,他唤家将敲击云板,打开宅门,派人请老夫人秦氏到后堂商议事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秦氏夫人带着十一岁的公子罗成,在管家婆和丫环的簇拥下,来到后堂。

    老夫人见过礼坐下,公子则在一旁站立。

    她疑惑地问:“老爷今日退堂,为何不回内衙?唤我来后堂商议何事?”罗公长叹一声:“当年国难之时,你先兄武卫将军不幸离世,他可有后人在世?”老夫人一听,泪水夺眶而出:“先兄秦彝,听说在齐州战死。

    嫂嫂宁氏只生了个儿子,小名叫太平郎,当时才三岁,跟着先兄在任上。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天各一方,改朝换代,也不知是死是活。

    老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事?”罗公说:“我刚才升堂,河东解送来一名军犯。

    夫人你别见怪,这人竟与你同姓。

    ”夫人问:“河东难道就是山东?”罗公笑道:“妇人之见!河东与山东相隔千里,怎么能混为一谈?”夫人说:“既然不是山东,天下同姓的人多了,肯定不是我那山东秦家的人。

    ”罗公却说:“文书上写着,这个姓秦的正是山东历城人,从齐州奉差到河东潞州。

    ”夫人眼睛一亮:“要是山东人,说不定就是太平郎。

    他的长相我记不清了,但家世情况彼此都清楚。

    我想见见这个人,问问他的经历,看看是不是我侄儿。

    ”罗公说:“这不难。

    不过夫人是内眷,直接与配军见面,怕失了我的官体,还是得垂帘,再唤他进来。

    ” 罗公吩咐家将垂下帘子,传令出去,小开辕门,让潞州的解差带军犯秦琼进见。

    秦琼的朋友们正在住处喝酒压惊,只有秦琼惦记着审案,不敢开怀畅饮,一直等着放炮开门好戴上刑具去听审,哪能想到会小开门传讯。

    辕门内监旗官扯开嗓子大喊:“老爷在后堂审事,叫潞州解子带军犯秦琼听审!”到处找不到人,一直喊到尉迟兄弟的住处门口,众人这才知道。

    秦琼慌忙套上刑具,尉迟南、尉迟北作为本衙门官员,和童环、金甲一起,带着秦琼进了帅府大门。

    张公谨三人则在外面等候消息。

     五人穿过大门、仪门,上月台,到了堂上。

    快到后堂时,屏门后转出两名家将,说:“潞州解子别进来了。

    ”接过铁绳,将秦琼带进后堂。

    秦琼跪在台阶下,偷偷往上看,发现后堂不像早堂那样刀斧林立、威严吓人。

    罗公穿着便服,身后站着六个身着青衣、头戴大帽的人,全都垂手而立,台下还有八名家将,个个扎着包巾、卷起袖子。

    秦琼见状,心里稍稍放松了些。

     罗公喊道:“秦琼,上来些。

    ”秦琼装作生病怕打,趴在地上爬不动。

    罗公命家将除去他的刑具,两名家将上前解开枷锁。

    罗公又让他再靠近些,秦琼只得用肘和膝盖撑地,往前挪了几步。

    罗公问:“山东齐州姓秦的有多少户?”秦琼答:“齐州历城县,养马当差姓秦的很多,但军丁只有我秦琼一户。

    ”罗公又问:“这么说你是武职?”秦琼答:“是军丁。

    ”罗公眉头一皱:“等等,你在糊弄本官!你在齐州当差,奉刘刺史之命去河东潞州公干,既然是军丁,怎么又在齐州当差?”秦琼赶紧叩首:“老爷,因山东盗贼猖獗,本州招募能抓盗贼的人,重赏有功者。

    我原本是军丁,因捕盗有功,刘刺史赏我做兵马捕盗都头,这才奉他之命去河东潞州,不料误伤人命,被发落到老爷这里。

    ”罗公接着问:“你本是军丁,后来补了县里的差事。

    我再问你,当年有个为北齐主尽忠的武卫将军秦彝,听说他的家属流落在山东,你知道这事吗?”秦琼听到父亲的名字,泪水滴落在台阶上:“武卫将军就是我父亲,求老爷念在我先父的份上,笔下超生。

    ”罗公一下站了起来:“你就是武卫将军的儿子!” 这边两人正说着,朱帘后的老夫人再也等不及了,大声问:“姓秦的,你母亲姓什么?”秦琼答:“我母亲姓宁。

    ”夫人又问:“那太平郎是谁?”秦琼哽咽道:“就是我的乳名。

    ”老夫人见亲侄儿如此模样,等不及手下卷帘,自己伸手掀开帘子,快步走出后堂,一把抱住秦琼痛哭起来。

    秦琼一时不敢贸然相认,哭着跪拜在地。

    罗公也跺脚长叹:“你既是我的内亲,起来相见吧。

    ”一旁的公子见母亲伤心流泪,也跟着哭了起来。

    手下家将早已拿走刑具,到大堂外面喊:“潞州解子,把刑具拿回去。

    秦大叔是老爷的内侄,老夫人是他嫡亲姑母,后堂已经认亲了。

    领批回的事不着急,明天派人把批回送出来给你们。

    ”尉迟南兄弟二人听了,大笑着出了帅府。

     张公谨等人一直在外面等候,见尉迟兄弟满面笑容出来,忙问:“怎么这么高兴?”尉迟南笑道:“各位放心,秦大哥可是有来头的人。

    罗老爷就是他嫡亲姑父,老太太是姑母,已经认亲了。

    咱们回住处喝酒贺喜去!” 再说罗公拉着秦琼进了宅门,到内衙后吩咐公子:“你陪表兄去书房沐浴更衣,把我的现成衣服拿来给你秦大哥换上。

    ”秦琼梳洗整齐,洗掉脸上伪装病容的无名异,随即出来拜见姑父、姑母,又和公子行了四拜之礼。

    他向表弟要了两副柬帖,写了两封信:一封请罗公在批回上签字盖章,交给童佩之带回潞州,向单雄信报喜;另一封托付尉迟兄弟,转达对张公谨等三位朋友的谢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时,后堂的酒席已经备好,罗公夫妇坐在上座,秦琼和表弟分坐左右。

    酒过两巡,罗公开口道:“贤侄,我看你仪表堂堂,想必有过人的勇力。

    你父亲离世太早,你母亲又在异乡守寡,你可曾学过武艺?”秦琼答:“小侄会用双锏。

    ”罗公问:“正是你先父留下的那两根银金装锏,你带到幽州来了吗?”秦琼叹道:“我在潞州惹上官司,蔡刺史把这两根金装锏当作凶器,连同鞍马行囊,都收进了库房。

    ”罗公说:“这好办,蔡刺史是我的门生,过些日子派个差官去取回来。

    不过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我镇守幽州,手下有十多万雄兵、上千员官将,向来论功行赏,不好对亲属偏袒。

    我想让你补个标下的官职,但又怕营中官将议论,让你难堪。

    我打算明天去演武厅,当面比试武艺,如果你真的弓马娴熟,就补你为官,也好让众将心服口服。

    ”秦琼躬身行礼:“若蒙姑父提拔,小侄终身难忘,恩同再造。

    ”罗公吩咐家将传出兵符,告知中军官,明天全体幽州人马出城,到教军场操演。

     第二天五更天,罗公下令放炮开门,在中军的簇拥下出府。

    史大奈在大堂参拜,禀报打擂台的事,被补了旗牌官的职位。

    一众将士身穿戎装,跟随罗公的马车浩浩荡荡出了帅府。

     此时的秦琼还没有正式官职,只能打扮得像罗公府中的家将:头戴金顶缠综大帽,身穿绣花补服,系着银面束带,脚蹬粉底皂靴,上马跟随罗公前往东郭教军场。

    公子带着四名家将,也想跟去,却被守辕门的旗牌官拦住。

    原来罗公早有命令:公子虽然才十一岁,但力气过人,常骑着烈马、拉着硬弓,带着家将去郊外打猎。

    罗公为官清廉,怕公子仗着身份践踏百姓田苗,所以告诫守门官不许放公子出帅府。

    公子没办法,只好让家将牵马回府,跑到后堂在母亲面前撒起娇来,哭着说想去演武厅看表兄比试,守门官却不放他出去。

     老夫人因为秦琼是自己的亲戚,也想知道他武艺到底如何,就想让公子去看看,回来好说给她听。

    于是,她把四个管家唤来。

    这四人都是白发苍苍,从北齐时就跟随罗公,历经荣辱,如今都有金带官职,被称为掌家。

    老夫人说:“你们几个明白事理,陪公子去演武厅看秦大叔比试。

    要是守门官阻拦,就说是我让公子去的,先瞒着老爷就行。

    ”四人领命。

    公子见母亲答应,立刻转悲为喜,赶忙到书房收拾了一张精巧的小弩,在锦囊中装了几十支软翎竹箭,打算看完表兄比试,就去荒郊野外射些飞禽走兽玩耍。

     五人上马准备出府,守门官又拦住了。

    掌家解释:“老太太让公子去看秦大叔比试,先瞒着老爷。

    ”守门官无奈道:“求小爷快去快回,千万别让老爷知道。

    ”公子大喝一声:“少啰嗦!”五匹马出了辕门,直奔东郭教军场。

    此时教军场已经放炮升旗,五人下马,往场内走去。

    四个掌家怕被罗公在帐上看见公子,两个在前,两个在后,把公子夹在中间,从东辕门进去观看操演。

     第14回勇秦琼舞锏服三军贤柳氏收金获一报 诗曰: 沙中金子石中玉,于将埋没丰城狱。

     有时拂拭遇良工,精光直向苍天烛。

     丈夫踪迹类如此,倏而云泥倏虎鼠。

     汉王高筑惊一军,淮阴因是维灌信。

     困穷拂抑君莫嗟,赳赳干城在兔罝。

     但教有宝怀间蕴,终见鸣河入帝里。

     俗语说:“运去黄金减价,时来顽铁生光。

    ”秦叔宝在山东也算有些作为,一到潞州却屡遭波折,只因时运未到。

    如今遇着罗公,恰似蛟龙入海,终将显露出平生本领。

     罗公为扶持叔宝,特意大操三军。

    当日,他端坐帐中,十万雄兵列阵于前,按地势排兵布阵,用兵之法井井有条。

    帐前大小官将全副武装,手持锋利兵器,分列左右。

    叔宝在左班中观望,暗暗感叹:“我真是井底之蛙,不知天地广阔,枉在山东自负。

    看我姑爷年逾五旬,须发皆白,身着一品官服,掌生杀大权,一呼百诺,大丈夫就该如此!” 罗公其实醉翁之意不在操军,只留心观察叔宝。

    见他点头嗟叹,便唤至近前问道:“秦琼,你会什么武艺?”叔宝跪答:“会用双锏。

    ”罗公昨日家宴已问过,今日再问,是因知他的金装锏在潞州府库,不便直接取来,便命家将取来自己的银锏。

    这对银锏连金镶靶共重六十余斤,与叔宝的锏长短相近,只是叔宝用惯了重锏,使这银锏更觉轻便灵活。

    他双手接锏,跪地起身,身法灵动,双锏轮动如银龙护体、玉蟒缠腰。

    罗公在座上连声喝彩:“舞得好!”这喝彩既是真心称赞,也有让帐前诸将心服口服之意。

    众将心领神会,两班齐呼:“好!” 公子在辕门外,扒在掌家肩背上观望,见表兄双锏舞到精妙处,整个人如被月光笼罩,竟看不见身形,虽不敢高声喝彩,却暗自欢喜:“果然好本事!”叔宝舞罢,将锏捧上,罗公又问:“还会什么武艺?”叔宝答:“枪也略知一二。

    ”罗公命取枪来,众官将为奉承叔宝,特意挑了极好的枪。

    那枪杆重二十余斤,以铁条牛筋缠绕、生漆漆过,叔宝接在手中,虎躯一挫,右手一用力,牛筋尽断,枪杆粉碎,一连折断两根。

    他跪地禀道:“小将用的是浑铁枪。

    ”罗公点头赞道:“真将门之子!”又命家将从枪架上抬出自己的缠杆矛——重一百二十斤,长一丈八尺。

    叔宝接枪转身,却觉有些吃力。

    罗公暗自寻思:“枪法不如锏法,这孩子还需教导。

    ”原来此处暗藏罗府传枪的根由——叔宝在齐州当差时,所学不过是江湖野路子,怎能入罗公法眼?但罗公仍假意称赞几句,众军官虽看不出深浅,见他能舞动如此重枪,也纷纷随声喝